

第2章
哥哥就是他們派來的和平大使。
我拿起手機,飛快打字,發送,然後交給對面一口一個大生蚝的男人檢閱。
「喲,你和你嫂子感情真好,她還叫你寶寶呢。」
「我可以走了嗎?」
「過兩天瑤瑤生日,禮物我放你車裡了,你別忘了送,不準不出現啊,爸媽也都想你了。」
我垂下眼眸,心中升騰起一陣暖意。
離婚真好。
不應該為了男人,和家人產生隔閡的。
到酒吧時,各種感性的念頭還沒消化完,沒辦法融入躁動的朋友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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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我找了個角落,充當安靜的看客。
葉舒一直很關注我,沒多久就領著個長相幹淨的弟弟走過來。
她撞了撞我的肩膀,對我使眼色:「我觀察了,他一分鍾朝你看了你六次,有戲的。」
弟弟明顯聽見了,在一旁羞澀撓頭。
很養眼。
帥得治愈人心。
葉舒煽風點火:「有便宜當晚就要佔,上。」
我好笑地推開她,拿出手機,調出二維碼,遞到弟弟眼前:「還有九天,我就能拿離婚證了,你能等嗎?」
弟弟瞳孔一縮,下意識拿出手機,又很快縮了回去。
轉身走了。
葉舒氣得直罵我。
「姨媽來了,我能怎麼辦?」我委屈道。
6
酒局在深夜才散場。
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時,我看到了等在門口的賀寧。
他坐在輪椅上,頭深深低垂著,一動不動。
我第一反應是試探他的鼻息。
結果手指剛放上去,他就睜開了眼睛。
四目相對。
氣氛尷尬。
我訕笑著準備站起身。
他忽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,用力一拉。
我不受控制地跌坐在他腿上。
「淼淼。」
他在我耳畔低語。
我身體一僵,緩緩轉頭,用一種近乎驚恐的目光看向他。
「我錯了,我不該浪費觸手可及的幸福。
「淼淼,你也不要再偽裝成很快樂的樣子,我懂你的痛。這些年,我也是這麼過來的。
「現在我想好好愛一次,熱烈地愛一次,淼淼,我醒過來了,你原諒我吧。」
什麼?
我嘗試理解他的意思,但失敗了。
站起身,離他幾步遠後,我掏出手機,準備給他護工打電話。
他操控輪椅上前,紅著眼眶仰頭看向我,呼吸有些急促:
「淼淼,我就這一個願望。
「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的。
「你說過的。」
眼淚成串落下,他顫抖著朝著我伸出手。
好像深陷沼澤的人在絕望求助。
同情和怨恨在心中激烈博弈,我背過身,不敢看他。
許久後,我艱難地說:「賀寧,你為什麼不再堅持了?你也說過永遠愛孟清瑤啊?現在是在幹什麼呢?
「想要臨終關懷,可以花錢去僱,我沒心情陪你演戲。
「我好累。」
我扶著牆去開門,餘光看到那張消瘦蒼白的臉,動作一頓,「回去吧,你這樣的身體不適合亂跑。」
7
關上門後,我聯系了賀寧的護工,然後通過門外監控一直觀察著他。
他默默坐在輪椅上,望著半空中某一處發呆。
虛弱。
破碎。
直到護工來把他接走,他都沒有什麼反應,像沒有生命力的木偶。
我一遍遍問自己,會不會太狠心了?
他都快S了,我要不要再遷就他一次。
可一想到,他生病以來,我盡心盡力地照顧,全國各地地拜訪名醫,通宵達旦地幫他按摩,緩解他的痛楚……
甚至去求神拜佛,恨不能把自己的壽命分給他。
最後他卻告訴我,他想見見孟清瑤。
還有書房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好的離婚協議。
我就恨得咬牙切齒。
我又何嘗不是過得生不如S呢?
他共情過我嗎?
我想見見她……對,就是他這一句話,摧毀了我的信念。
他今晚的回心轉意,說不定就是孟清瑤的幸福刺激到了他。
而他又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的人,來陪他搭建虛幻的美好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門鈴聲急促響起。
我踉踉跄跄去開門,透過紅腫的淚眼看清門外是孟清瑤和我哥後。
我下意識整理頭發,想要偽裝成無事發生的模樣。
孟清瑤卻一把抱住我,隆起的小腹緊緊貼在我身上。
熱度隔著布料傳遞過來。
我手足無措,拖著哭腔問:「你幹嘛呀?」
「乖,不哭了,我們都在你身邊呢。」
剛剛我情緒崩潰,歇斯底裡痛哭時,誤觸了孟清瑤的電話。
她聽到了我的哭聲,薅起我哥急急趕來。
怕我出事。
得知原因,我很羞愧,想找補點什麼。
我哥搶在我前面開口:「家人就是用來依靠的,無論是痛苦還是喜悅,大膽分享。」
剛忍住的眼淚再次決堤,我別過臉,瓮聲瓮氣地回道:「我想回家。」
從小到大,我都被家人嬌養著,還有哥哥護著。
可後來卻因為賀寧,我把一切都搞砸了。
我知道錯了,我想回家。
「好,我們回家。」
孟清瑤和我哥,一人拉住我一隻手,牽著我離開這座空蕩蕩沒有人氣兒的房屋。
8
回到娘家後,我就沒再出過門了。
這裡的安全感很足,我不需要再混跡在虛假的熱鬧中偽裝什麼。
每天在採光充足的陽臺拼樂高,像植物一樣生長治愈。
手機都戒掉了。
孟清瑤生日這天,我把拼好的城堡送給她。
沒有動哥哥替我準備好的禮物。
模型底座下面,還有我寫的小楷:【每個女孩都是公主。】
她立馬領會到我的用意,衝我溫柔地笑。
年少時,賀寧曾送給孟清瑤一個很漂亮的城堡模型。
她特別喜歡。
然而卻被我搶過去砸碎了。
還朝她吼:「你又不是公主,才配不上這麼漂亮的城堡。
「你就是個破地方來的土包子。」
心靜了,時間變得沒那麼難熬。
轉眼到了領離婚證這天。
和律師一起到民政局時,賀寧已經在等我了。
沒有坐輪椅,穿著西裝,打著領帶,懷中抱著一束玫瑰。
引得過往的人,紛紛衝他露出祝福的笑容。
我心中一緊:「你要二婚啊?」
他將花遞給我。
「淼淼,我一直都知道,我們的婚姻是個錯誤,你受委屈了。
「如今離婚,你做回你自己,我也是,重新修正關系,我們再來過。
「我會變成你喜歡的賀寧,彌補你,追求你,直到我生命結束。」
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,笑笑算了。
9
走完流程再出來,賀寧提出送我。
我拒絕了。
到停車場時,不知道誰突然在我身後放了禮花。
紛紛揚揚的彩帶落了我一身。
回頭看去,竟是葉舒和上次酒吧被嚇跑的弟弟。
「離婚快樂。」
葉舒眉飛色舞地說。
弟弟體貼地摘下她頭上的彩片後,附和道:
「恭喜淼姐。」
我無奈捂臉,今天遇見的人都好愛整活啊。
這時,旁邊車位的車裡又下來一個熟面孔。
「溫淼,好久不見,恭喜你脫離苦海。」
他是江晏行。
賀寧曾經的合伙人。
我和賀寧結婚前一天,他倆大吵一架後拆了伙,自此成了商場上的S對頭。
我還跑去當過說客。
結果被他不假辭色地轟了出來。
他惡狠狠地對我說:「我討厭沒腦子的女人。」
所以他今天是來看笑話的?
「結婚的禮金你就躲過去了,離婚要不要補上啊?」
我朝他攤手,想提醒他過去的事。
沒想到他還真配合,嫻熟地摘下腕表放在我手心。
「小小心意,不成敬意。」
我正要還給他,葉舒輕輕撞了下我。
我順著她的目光側頭一看,賀寧就站在幾步之外看著我們,臉繃得很緊。
「你不讓我送你,那能麻煩你送我回去嗎?」
片刻後,他擠出一抹淡笑,問。
葉舒眼珠子滴溜溜在我們幾人身上轉了一圈,麻利地拉開我車門,坐進駕駛位。
緊接著江晏行也拽著弟弟坐進了我車後座。
我……
葉舒降下車窗,熱情道:「賀總,快來坐副駕駛,淼淼,委屈你後面和他倆擠擠。」
後面車窗降落,兩顆腦袋整齊劃一地朝我們這邊轉過來。
唇角掛著標準假笑。
場面很滑稽。
10
「你還是自己回去吧。」
我和賀寧擦肩而過,上了車。
駛出停車場沒多久,我想起來車裡還有東西忘了給他。
於是讓葉舒停車,拎著國外朋友最新寄回來的補品去找他。
「我都按你說的做了,好聽的話也說了,沒效果,她沒心軟。
「為什麼會這樣?」
他正坐在花壇沿邊,垂頭喪氣地打電話。
沒注意到我。
片刻後,他忽然尖銳著聲音咆哮:
「婚已經離了!她和別的男人走了——」
他揚手,狠狠將手機砸向水泥地。
扶著沿邊緩緩蹲在地上,臉埋進手臂,瘦骨嶙峋的後背起伏不定。
嗚咽聲斷斷續續,像是想釋放又被什麼卡住了。
我默默放下手中東西,轉身輕輕離去。
什麼再來過。
原來是套路。
再上車時,葉舒注意到我臉色不對勁,一直積極找話題。
有江晏行在,我放不開。
他大概也察覺到了,主動提出下車。
臨走時,遞給我兩張攝影展的門票。
我怔了一瞬,悲從心來。
好久好久都不曾碰過照相機了,怎麼就把自己的愛好給弄丟了?
弟弟也走了,車裡隻剩下我和葉舒,我不想讓她擔心,故作輕松地開玩笑:「你一下帶兩個男人來民政局,夠貪心啊!」
「姐們,老的那個是留給你的。」她拍拍我的腿,笑得曖昧。
葉舒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,我這才知道那個弟弟上次為什麼在酒吧頻頻看我。
他叫杜源,是江晏行的外甥。
江晏行畫室裡有很大一幅素描,用白布蒙著。
他好奇偷看了一次,印象很深刻。
酒吧那天,他看到我,覺得我很眼熟。
所以才走過來想確認一下心中的猜想。
「什麼猜想?」我扭過頭,問。
葉舒恨鐵不成鋼:「你說呢?」
我徹底癱在座椅上,看著攝影展門票出神,幾秒後忽然想到什麼,一翻口袋,摸出來那人的表。
啊,剛才忘記還給他了。
11
賀寧失魂落魄地回到家。
剛進門,賀母就急切地衝過來:「真離了?」
賀寧看著她眼中的擔憂,忽然覺得諷刺極了。
母親一方面痛恨溫淼丟下自己的兒子,一方面又覺得現在離婚總好過不久後讓一個外人繼承遺產。
畢竟,她還有一個沒成年的小兒子。
大號廢了,但小號未來可期。
賀寧苦笑,無視母親的眼淚,步履虛浮地走進電梯。
上到三樓,進到臥室。
關上門的一瞬間,他再無法堅持了,腳下一軟,跪了下去。
難以自控地嘔吐起來。
喉嚨裡湧起濃烈的血腥味。
五髒六腑好像都絞成了一團,痛不欲生。
他不禁想,如果溫淼在會是怎樣?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