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第3章
還記得之前他難受的時候,溫淼總會想出各種法子緩解他的痛苦。
整夜整夜不合眼,記錄他的體溫變化。
給他按摩全身的肌肉。
有時還會在他耳邊唱歌給他聽,分散他的注意力。
他突然間有些想不明白了,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對她。
明明知道她比他更難接受自己的病情,還要衝她大吼大叫。
好像這都是病人天生擁有的權力一樣。
但她作為病人家屬,就活該忍受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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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不不,不隻是生病後對她不好。
結婚這兩年,他就染上了某種惡趣味。
對她忽冷忽熱,為掌握她的喜怒哀樂而產生一種滿足感。
他很清楚,溫淼像個賭徒一樣,為了他籌碼全押。
但正因為清楚,他想讓她也嘗嘗滿盤皆輸的下場,就像在孟清瑤婚禮現場的他一樣。
可現實是,輸得徹頭徹尾的人,自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。
他好失敗。
連溫淼都不要他了。
賀寧絕望地閉上眼,腦海中不停浮現溫淼和江晏行有說有笑的那一幕。
如果我S在今天,她會愧疚嗎?
她會後悔對我那麼狠絕無情嗎?
她還會找別的男人嗎?
賀寧迫切地想將溫淼後半輩子烙上自己的印記。
佔有欲被激發到峰值,他甚至瘋狂到,想和溫淼同歸於盡。
12
賀寧陷入了昏迷。
再醒來時,人是在病房。
他聽見他媽在給溫淼打電話。
一開始低三下四地求她來醫院看望一下。
遭到拒絕就惡言相向。
「就你這麼個冷血無情的女人,以後還有男人敢要嗎?
「我等著看你報應!」
賀寧伸出手,想要接過電話。
可等他媽遞給他時,對方已經掛斷了。
「她在工作……」
工作?
自從他生病以來,溫淼就關掉了攝影工作室。
專心照顧他。
現在竟然去工作了?
賀寧怔怔望著天花板。
當初頂著那麼大壓力也嫁給自己的女人,如今卻又頂著這麼大壓力要離開自己。
如果他沒有提前準備好那份離婚協議,是不是這會兒他還有糾纏的機會。
想到這裡,賀寧忽然無比煩躁。
他掙扎著起身,砸一切能砸的東西,衝身邊人吼道:「滾,都滾……」
幾名護工膽戰心驚地往角落躲。
他媽邊哭邊狼狽地往外跑。
也隻有溫淼不一樣。
之前他情緒崩潰,溫淼是趕不走的,她會頂著壓力衝上來,緊緊抱住她。
無論他怎麼傷害她,她都不會松手。
「老公,是不是很痛?
「我們等會兒換一種止痛藥試試好不好?我陪著你,別怕。」
……
賀寧坐在一地狼藉中,耳畔不斷響起溫淼的輕聲細語。
越是回憶,越是懊悔。
不甘心強烈到讓他想立刻衝到溫淼面前。
「為什麼一定要和我離婚?
「這些年我一直都這樣,你也沒說過要離開我,為什麼非要現在離開我?
「你是不是報復我?
「還是說,你早就愛上別人了,你迫不及待和別人有新的開始,那個人是不是江晏行?」
13
再見溫淼一面,成了賀寧的執念。
可他聯系不上,圈內所有朋友好像收到了什麼風聲,都不願幫他。
他隱隱約約感受到,是那個江晏行的手筆。
沒辦法,他隻能軟磨硬泡,強迫媽媽帶著他找去了溫淼父母家。
自從他和溫淼結婚,溫家二老沒有參加他們婚禮,他就沒再踏過她們家門檻了。
溫淼一直單方面努力緩和關系。
但成效不大。
主要是他放不下心中的芥蒂,沒辦法喊孟清瑤大嫂。
他也不確定,溫淼父母會不會同情他這個病人。
可也要賭一把。
怎麼說兩個老人也是看著他長大的,不至於連個臨S之人的一點點要求都拒絕吧?
他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。
保姆開門,見到是他,表情有些古怪。
噌噌跑進去問了太太的意見,才過來迎他們進入。
走過玄關,來到客廳。
賀寧一眼就看到了在陪溫父下棋的江晏行。
溫淼穿著淡綠色旗袍,站在他身後啃蘋果,頭發用一根簪子挽在腦後。
一束金黃色的陽光恰好籠罩住他們,和周圍的一切區分開來。
賀寧有種衝下輪椅去掀開棋盤,打破這份和諧的憤怒,他SS抓住輪椅把手,靜靜等溫淼注意到自己。
但不知道溫淼是不是故意的,一個眼風也沒朝他這邊看過來。
倒是江晏行這個沒有身份的外人率先問他:「賀總,好久不見,身體好些了嗎?」
他沒說話。
賀寧媽媽觍著臉去拉溫淼媽媽的手:「淑梅,讓兩個孩子聊聊吧,小寧他欠淼淼一個道歉,要不說開,他就是走……也不安心吶。」
溫淼媽媽眼圈立馬就紅了,都是做母親的,哪裡不懂白發人要送黑發人的痛。
可她也心疼自己的孩子。
溫淼是頭犟驢,從當初一意孤行要嫁給賀寧,到後面非要離婚不可,其中受了多少委屈,她想也想得到。
要不是心如S灰,她怎麼可能非要在這個骨節點離開。
離婚這段日子,溫淼把自己忙成了陀螺,昨天還低血糖暈倒了,要不是江晏行發現把她送到醫院,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貧血那麼嚴重。
「淼淼可能不需要什麼道歉,小寧,你現在別多想,好好保重身體。」
賀寧急切道:「媽,有些話我現在不說,以後就沒機會說了。」
溫父突然重重敲了一下棋桌:「淼淼,送他們出去吧。
「別耽誤太久。」
14
溫淼將賀寧帶來的禮品原封不動地提回了他們車上。
在停車位旁的空地,和賀寧單獨相處時,笑容得體,落落大方。
但偏偏就是這份淡然,擊潰了賀寧的心防。
她可以恨他,怨他,怪他,就是不能對他無動於衷。
「老婆,我都快S了,你抱抱我吧。」
他仰頭看她,卑微乞求,眼淚從眼角滑過。
溫淼柔聲提醒道:「賀寧,我們已經離婚了。」
賀寧用力搖頭,想辯解卻無從辯解。
結婚沒多久,他就想離婚。
可真離了,他又後悔不已。
是佔有欲還是脆弱想人陪,他分不清。
又或者,他早就愛上了溫淼呢?
愛上她愛他的那份愛,不難的。
愛上她這個人,也不無可能。
「淼淼,我……我,我,你還能陪陪我嗎?」
他鼓勵自己說出來試試,可羞恥心作祟,他說不出口。
尤其是對上那樣一雙平靜溫和的眼眸。
隻能提出一個看起來可憐但不算太可恥的要求,期望得到滿足。
「陪我走完最後一段路,不會太久的。」
溫淼看著眼前的人。
他也曾在商場上叱咤風雲,光彩奪目,如今卻形銷骨立,面如S灰。
何其可悲可嘆。
「我新工作室剛成立,有很多事要忙。」
她沉默了幾秒,「聽你媽媽說,你最近很不配合治療,這樣吧,你好好吃藥,我一個星期去看你一次。」
賀寧能感覺得到,溫淼在同情他。
就像在同情被苦難折磨的可憐人。
她不在意他是賀寧了。
「我每天都可以接你下班的。」
賀寧不滿足一星期見一次。
但不等溫淼回話,江晏行大步走了過來。
「湯好了,回家喝湯。」
回家?
溫淼竟然也沒聽出這話越界了,點點頭說了聲好。
賀寧牙都快要碎了。
溫淼和賀寧道別,轉身跟江晏行離去。
賀寧在身後喊她。
她沒有回頭。
江晏行偷偷勾了下唇角,又連忙壓下去,擺出一副惋惜的模樣。
手背在身後,顯擺溫淼買給他的新手表。
賀寧哪裡會沒有注意到,那塊表是溫淼曾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,後來被他隨手捐給了慈善會。
沒想到,現在竟然又出現在了這個男人身上。
賀寧媽媽來到賀寧身旁,狠狠啐了一口。
同為女人,這些年看她作踐自己, 倒貼她兒子。
她是很有優越感的, 也越發看不起這個所謂的兒媳。
但現在,她覺得一切都像個笑話。
「老天爺啊, 你不長眼!」
15
賀寧逐漸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。
變得越來越暴躁偏執。
經常大喊大叫, 誤以為溫淼還在他身邊,無條件聽候他的差遣。
等清醒過來,發現數十個護工沒有一張是他熟悉的面孔後,又會崩潰到連哭都哭不出來。
「我老婆還沒來看我嗎?」他問。
離他最近的護工,戰戰兢兢地回道:「我給溫小姐打過電話了,她說這兩天抽不出時間。」
他氣得直發笑。
何止身體控制不了,他連能控制的人都徹底沒有了。
盡管溫淼說每周都來看他一次, 但時間從不固定, 任由他在期盼中苦苦煎熬。
有時候好不容易把她盼來了, 沒說兩句話她就要走。
穿著新潮,妝容精致。
哪裡是來慰問病人的。
賀寧覺得, 她就是想早一天把自己氣S、急S。
溫淼從不說自己的現狀,但賀寧自己有眼睛看。
離開他的溫淼, 就像脫胎換骨了一樣。
走路帶風。
再不是當初那個隻看得見他的女孩, 如今, 她眼底有整個世界。
她可以自由去往任何地方。
賀寧看過她近期拍攝的照片,沙漠裡與狼為伍的女郎,盤山路馳騁的機車男……
每一張都透露著激情和野性。
生命何其美好。
探索的過程何其美好。
可惜, 他沒有時間了。
他拜託溫淼幫他也拍一張照片。
溫淼舉起相機,比畫了兩下, 搖搖頭, 說:「你和我現在追求的東西不是一個類型,我不想拍。」
他悲哀地想著, 她現在拒絕他,真是拒絕得毫無心理負擔, 他這個病人身份也得不到特殊對待了。
哦,也是。
如果有, 她就不會毅然決然地和自己離婚了。
賀寧忽然又想到那天孟清瑤說的話。
「從你決定要破壞我婚禮的那一刻開始, 你就不配再說愛我。
「從你把一個女孩的喜歡當成你魅力的證明, 你就不配再愛任何人。」
不配再愛任何人,那也不配被可憐了嗎?
溫淼說過兩天就來看他。
但賀寧等了三天,都不見溫淼。
打電話也沒有人接聽。
他有強烈的直覺,自己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,堅持要護工推著他去溫淼工作室。
天上下著小雨,整個城市都籠在一片嫋嫋霧氣中。
賀寧半躺在商務車裡, 呼吸一下比一下艱難。
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, 還沒等護工過來把他搬下車。
賀寧就看見溫淼在雨幕中一蹦一跳的身影。
江晏行在一旁替她撐傘,任由她濺起的水花髒了自己的衣衫。
一會兒後,他長臂一伸, 拉住溫淼,笑著和她說了聲什麼,將傘塞進她手中,半蹲下來。
原來是溫淼鞋帶散了。
賀寧眼睛裡起了霧。
世界天旋地轉。
他用最後一絲力氣, 對護工說:「關門。」
他愣了愣,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愧疚,他移開了目光,聲音低不可聞:「孟……清瑤。」
「-天」賀寧摸著手中的婚戒,徹底閉上了眼睛。
而另一邊的溫淼毫無察覺。
依舊沉浸在嫂子誕下軟糯糯閨女的喜悅中。
倒是江晏行朝賀寧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僅此而已。
世界如常運轉。
命運的齒輪轟隆向前。
花在雨中綻放。
草在風中款擺。
天慢慢在放晴。
- 完 -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