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他桌面上放著我的數學試卷。

 

67 分。

 

一個在我們班算得上單科倒數的分數。

 

老劉是全校數學王牌。

 

他先喝了一口茶，挫敗地開口。

 

「林今禾，你這成績，是對我本人的教學，有什麼意見嗎？」

 

我瘋狂搖頭：「沒有沒有，劉老師，我本來從小就學不好數學，補課也沒落下，成績就是上不來，不是您的問題。」

 

我媽不知道為我的數學操過多少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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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麼請家教，買名校試卷教輔資料，該做的都做了。

 

她得出的結論是，我就不是學數學那塊料。

 

腦子轉不過彎，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法子救回來。

 

「你……」

 

老劉和我談心開導我半小時，確認我真的沒什麼意見後，還是英語老師進來解圍，他才放我回去。

 

周五最後一節自習課已經下課。

 

我也提前讓江瑤先走不用等我，這會兒樓道裡空蕩蕩的。

 

我推開教室門。

 

教室裡趴著一個人。

 

夕陽的餘暉穿過層層疊疊的楊樹葉片，透過玻璃窗，灑在少年的身上。

 

明明是大家都一樣的白色短袖襯衣校服，可偏偏他穿的感覺不一樣，指節耷拉在桌前，白皙好看。

 

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座位上，裝好書包。

 

轉過身，細細地打量美夢中的顧晏川。

 

長長的睫毛落在他下眼睑，打出一片濃密的陰影。

 

就在這時候，他忽然睜開了眼。

 

迷離的眼神，就這麼猝不及防，直勾勾地盯著我看，像一隻高傲又慵懶的貓。

 

「還沒看夠？」

 

我猛地回過神，尷尬地轉過身，提著書包準備出門。

 

垂下的手腕，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。

 

大大的手掌，不費力氣就能將我的手腕包裹住。

 

剛睡醒的嗓音微微沙啞。

 

「等我，一起回家。」

 

9

 

好不容易周末雙休不補課。

 

我帶了很多資料，書包鼓鼓囊囊的，背上的那瞬間，差點給我壓倒。

 

「背這麼多書，能看得完嗎？」

 

看完不看完不要緊，東西都要裝上，才夠安心。

 

「就像考試試卷，會不會，都是要寫滿的，這是我的態度。」

 

一種期盼著老師會看在我苦勞的分上，多給我幾分的乞討態度。

 

顧晏川幾乎和我是兩個極端。

 

他隻帶了幾張試卷。

 

我在心裡嘀嘀咕咕痛罵他這種招恨行為，不情不願地跟上他。

 

忽然，出了教室，肩膀一空。

 

「不重嗎？」

 

顧晏川拿過書包，背在他自己身上，我那個巨大的書包，在他肩膀上，像個幼兒園小孩的書包。

 

「還不快走。」

 

他步子很大，在夕陽下，慢慢放慢了步伐，和我並排走著。

 

出了校門，我才想起來有事要拜託他。

 

「顧晏川，你周末有時間嗎？」

 

他忽然轉身，站在我面前，眼睛裡亮亮的，好看得驚人。

 

「怎麼，想約我？」

 

他故作傲嬌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。

 

「我得先看看自己的日程表。」

 

有事求人，必須耐著性子，這麼幾天下來，我差不多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氣。

 

於是順著他的話。

 

「是的，想約你。」

 

剛才還在得意的少年，忽然愣在了原地，臉上升起片片雲霞，仿佛被天邊的夕陽染紅成一個顏色。

 

「想約你寫題。」

 

我想提高成績。

 

身邊沒人可以教我，我自己領悟能力也不高，隻能求求顧晏川。

 

「顧晏川，你能不能教教我？」

 

他緩過神來，又是一副渾不吝的模樣。

 

「不教。」

 

看他拒絕，我急得抓狂，表面還得裝作低聲下氣的樣子。

 

「顧晏川，顧老師？」

 

我靈機一動，扒著顧晏川的胳膊，夾著嗓子撒嬌。

 

「顧老師，你就教教我，好不好嘛，嗯？」

 

顧晏川揚著下巴，嘴角漸漸有了弧度，耳廓的紅暈也越來越明顯。

 

「你到底願不願意啊？」

 

10

 

他被我逼問著往後退，臉上的笑意快要溢出來。

 

腳下突出的石頭，絆著我一下沒站穩，整個人朝前撲過去。

 

「啊——顧晏川！」

 

一陣微風吹過，樹上的梧桐葉片在空中旋轉著飄下來，正好落在我們懷裡。

 

「唔，好疼。」

 

顧晏川一把接住快摔倒的我。

 

我驚呼出聲，牙正好磕在他喉結上。

 

嘴唇痛得我眼淚流了下來，顧晏川堪堪站穩，立刻低下頭捏著我的下巴檢查。

 

「林今禾，張嘴。」

 

我搖著頭，卻敵不過他態度嚴肅：「張嘴。」

 

我張著嘴，他就這麼看著我的嘴唇，距離拉近，顧晏川滿眼緊張和關切。

 

「嘴唇磕破了，得去藥店買點藥膏塗，會有點疼。」

 

兩個人都冷靜下來，買了藥，顧晏川就這麼一點點把藥膏塗在我的嘴唇上。

 

我拿著藥膏，放在指尖。

 

「你脖子也……受傷了，我幫你塗藥。」

 

顧晏川閉上眼，抬起頭，脖頸處破皮的傷口看起來挺嚴重。

 

「有點痛。」

 

我用指頭輕輕撫上他的喉結，把藥均勻塗在上面。

 

就在我手指要撤開的瞬間。

 

他的喉結，上下滑動著。

 

顧晏川睜開了眼。

 

「你再叫我一聲顧老師聽聽。」

 

我正要開口，顧晏川看著我的唇，眼神突然晦暗不明，帶上一抹情欲。

 

「我願意。

 

「林今禾，你求了我，以後，不許再求別人了。

 

「我會哭。」

 

11

 

回到家。

 

我洗漱完，整個人都撲在軟軟的大床裡。

 

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喜悅。

 

「禾禾，下樓吃蛋糕！」

 

我穿上拖鞋，拿著手機跑下樓，對話框還停留在我問顧晏川見面的時間。

 

「下來也不說梳個頭發，邋裡邋遢像什麼樣子。」

 

王女士嘮叨著，從廚房端出一盤剛烤好的小蛋糕，上面還點綴著新鮮的櫻桃，臉上帶著笑意。

 

「在家收拾什麼，這樣不挺好。」

 

我下了樓，卻看到陸璟安靜地坐在餐廳。

 

他換掉了校服，穿著一身淺色的家居服，沒什麼表情。

 

「你怎麼來了？」

 

他聽到我的問話，臉上表情裂開了一瞬。

 

王女士也嚇得站在原地，又立刻把小蛋糕放在餐桌上，拍了一下我的背。

 

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？

 

「小璟，阿姨剛做的櫻桃蛋糕，你快嘗嘗味道怎麼樣？」

 

王女士一臉期待，我走過去拿起蛋糕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塊：「你不用問他，他不喜歡吃這些，下次也不用給他做。」

 

陸璟剛碰到蛋糕的手顫抖了一下，最後還是拿了一塊。

 

「謝謝阿姨。」

 

尷尬的氣氛流動著，王女士隻能一臉怪異地嘮叨我。

 

「你天天亂說什麼，以往小璟來你不都快衝出門迎接，每天掛在嘴邊都是小璟哥哥長，小璟哥哥短。

 

「今天這是怎麼了，吃錯藥了？」

 

我看著陸璟放在盤子裡沒有再動的櫻桃。

 

拿了兩塊小蛋糕。

 

「沒怎麼。

 

「就是不想和以前那樣了，想好好學習。」

 

先不說我媽信不信，聽到我這麼說，她總歸還是高興的。

 

「小璟說你周阿姨明天帶你們倆去遊樂場，和小璟學習學習，也能幫你提高成績。」

 

我心裡冷笑一聲。

 

還是先和陸璟道謝：「謝謝周阿姨，我就不去了。」

 

「明天要去補課。」

 

陸璟聽到我這話，倒是難得動了氣，不鹹不淡說了一句。

 

「禾禾，高三了，還是別和那些壞學生出去混。」

 

我怒不可遏。

 

「壞學生？

 

「我不允許你這麼說我朋友。

 

「陸璟，以後我的事，你少管。」

 

12

 

後來，陸璟走後。

 

王女士還是很擔心，端了牛奶來樓上看我。

 

「和小璟鬧矛盾了？」

 

我搖搖頭。

 

我和陸璟之間，從始至終都隻有我一廂情願，怎麼會鬧矛盾。

 

「媽媽，我隻是在想。

 

「我是不是真的喜歡陸璟？」

 

王女士笑著看我，摸著我的頭，溫柔地開導我。

 

「喜歡一個人，哪有那麼簡單。

 

「你對他心動，可又不能僅僅隻是心動。

 

「爸爸媽媽愛你，不僅愛你聰明可愛，也會愛你賴床笨拙。我們不會認為，如果你不聰明，我們就不愛你。

 

「就像你小時候在樓下喂養的流浪貓小白，你喜歡小白，用零花錢給它買罐頭，並不要求它對你有價值，也並不要求它為你付出什麼。

 

「喜歡也是一樣。

 

「你喜歡他，就要了解他的全部，了解完，還會義無反顧地喜歡。

 

「那可能才算真的付出了愛意。」

 

我似乎真的不了解陸璟，也並不喜歡完整的他。

 

隻是沉浸在自己從小對他的幻想中。

 

或許也誤解了他對我的感情，單方面地認為陸璟或許也喜歡我。

 

若是換作顧晏川，哪怕是不喜歡的人。

 

他也不會當眾撕掉情書，惡語相加。

 

我被自己內心一閃而過的念頭嚇了一跳，怎麼這時候會想到他。

 

「媽媽，明天給我補課的是我後桌。

 

「新來的轉學生，顧晏川。」

 

我和王女士之間沒什麼秘密，以前對陸璟那些朦朧的情愫也會告訴她。

 

「顧晏川他物理數學都是省競賽第一！

 

「特別厲害。

 

「他還說我短發好看。」

 

「我也覺得我們家禾禾的短發可愛又漂亮。」

 

媽媽這才放下心：「那你記得明天帶兩塊小蛋糕給他。」

 

我和王女士相視一笑。

 

「他肯定會喜歡櫻桃蛋糕的。」

 

上面的櫻桃，顧晏川也一定會喜歡的。

 

13

 

不得不說。

 

顧晏川真的很會教。

 

短短兩三個月，我的數學成績突飛猛進。

 

從原來的 60 多分，到現在模考已經穩定在 90 多分。

 

成績單看得我媽樂開了花。

 

嚷嚷著要讓我帶顧晏川回來吃飯，還說什麼要窮盡自己在廚藝上的所學，露一手好好感謝他。

 

我推辭不過。

 

隻能原話轉達給顧晏川。

 

沒想到一直開我玩笑，做什麼都遊刃有餘的他，臉上的神情忽然緊張起來。

 

我看得稀奇。

 

「顧晏川，不想去可以拒絕的。」

 

方正我也沒完全給我媽回答，也是擔心他會不自在。

 

「去，要去。」

 

周五下午我告訴他周六中午吃飯的時間。

 

誰知道下午一放學，他就急匆匆先走了，看得我一頭霧水。

 

周六在小區門口等顧晏川，卻迎面碰上一臉凝重往外走的周阿姨。

 

「禾禾，在等人嗎？」

 

我點了點頭：「阿姨好，又是去忙工作嗎？」

 

周阿姨猶豫了幾秒。

 

「禾禾，阿璟外婆生病住院，阿姨需要飛去國外一趟。

 

「你叔叔，他不在家。」

 

周阿姨的擔心，源於我們小時候，陸璟不愛說話，不喜歡家裡的保姆阿姨進房間，兩個大人去工作，他生病發高燒，沒人知道。

 

還是我偷偷跑去找他玩，才發現陸璟已經燒暈過去。

 

半夜保姆把人送到醫院，還是我爸媽跟著去忙前忙後照顧的。

 

我遲疑著。

 

就算再不願意和陸璟多接觸，看著眼前焦急的周阿姨。

 

我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。

 

「林今禾，我幫你提醒陸璟吃飯。」

 

14

 

我抬頭，就看到一身襯衣西褲的陸璟邁著長腿走過來，頭發也把額前的順毛梳了上去，雙手也提滿了禮品，幾乎是看呆了我。

 

「周阿姨，這是我同班的朋友顧晏川，今天來家裡吃飯。」

 

顧晏川禮貌地打了招呼。

 

周阿姨臉色有點僵，誇了幾句顧晏川，匆匆離開。

 

「你怎麼穿這麼……板正？」

 

「不好看？」

 

那倒不是，有顧晏川這張帥臉撐著，套個麻袋肯定都好看。

 

他臭屁地揉了揉我的頭發。

 

「這是我的日常裝，帥吧？」

 

感覺他還是手下留情了，沒穿西裝打領帶蹬皮鞋過來，應該在很努力地壓制自己。

 

心裡卻覺得有點怪。

 

不是，去同學家吃個家常飯，有必要這麼正式嗎？

 

結果顧晏川剛進家門，我就見識到了更誇張的。

 

王女士不僅親手下廚，做了滿滿一桌大餐，甚至還叫了福興樓最招牌的幾個菜。

 

牛羊雞鴨魚蝦蟹，愣是整齊全了。

 

顧晏川似乎也沒想到這麼大陣仗，但也隻愣了一瞬，就笑著誇贊王女士的手藝，還順便把我張大的嘴巴幫我手動合上。

 

果然是大學霸，處變不驚，比我強。

 

「王女士，你真的好顏控！」

 

我媽從顧晏川進門，看見他長相的那一瞬間，熱情值迅速飆升。

 

都快要把我家屋頂掀翻。

 

「你不懂，顏即正義！

 

「長得帥，就算以後你們鬧別扭，看在那張臉的分上，你連氣都生不起來。」

 

「媽，可我和他隻是同學。」

 

王女士挑了挑眉。

 

「我就是說同學，同學之間也要友好相處嘛。」

 

顧晏川禮節周全。

 

還給王女士拿了燕窩和纏花胸針，那條蘇繡絲巾，美得我都眼饞。

 

「林今禾，你哈喇子流下來了。」

 

我連忙伸手擦了擦，才發現是顧晏川诓我，氣得我直翻白眼。

 

「別氣，也有你的。」

 

我趴在椅背上，看著顧晏川從他那個袋子裡拿出項鏈、發飾，和一條仙氣飄飄的連衣裙。

 

「顧晏川，你好像有哆啦 A 夢的口袋。」

 

他笑著把禮物一股腦塞進我懷裡。

 

「那你就是大雄，我的萬能口袋，隻為你一個人打開。」

 

項鏈在燈光下，閃爍著瑩白色光芒。

 

我看著顧晏川，心神微動。

 

「那我要時光機。

 

「我想去未來看看，十年後的我們，是什麼樣子。」

 

顧晏川揉了揉我的頭發：

 

「時光機今天歇業，不過，我準備拿出願望實現機彌補你。

 

「林今禾。

 

「無論現在還是未來，我會實現你一個願望。

 

「未來不可測，但並不可懼。

 

「隻要你需要，我就在。」

 

15

 

已經答應周阿姨，不好食言。

 

最後還是顧晏川陪我去了陸家，陸璟在家裡學習，看到我和顧晏川，心情似乎不是很好。

 

陸家沒有大人。

 

送好飯，出門前，我在他家門口的鞋櫃外，看見一雙女生鞋子。

 

洗得發白的粉色帆布鞋。

 

意識到或許陸璟這會兒可能不想被打擾，我拉著顧晏川出了門。

 

「別當電燈泡，快走快走。」

 

顧晏川倒是很意外。

 

「你沒有傷心，林今禾，你不喜歡陸璟了？」

 

或許是，從一開始就沒有很喜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