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「媽，你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？」

鄭語蘭匆匆趕來。

 

她理直氣壯開口：「正好我有事找你，喬家那幫親戚蓋房子，缺個五六十萬。我倆拿不出這筆錢，媽你退休金高，你拿一半錢出來幫襯幫襯唄。」

 

我氣笑了。

 

「你不是嫌我摻和你的家務事嗎？我說過，我以後不摻和，也不會再補貼你們。」

 

鄭語蘭掐住我的胳膊。

 

「你不補貼我們，我們可怎麼活啊？」

 

「媽，你也看到了，我連一碗 18 塊錢的牛肉面都吃不起，隻能吃 13 塊錢的番茄雞蛋面。」

 

我厭煩地打斷她哭窮賣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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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們的房貸、車貸、水電物業暖氣費，都是我在還。」

 

「文靜上幼兒園的學費、餐費、興趣班報班費，也是我在出。」

 

「你夫妻倆一個月一萬三，至於拮據到連一碗牛肉面都吃不起？」

 

鄭語蘭目光躲閃，支支吾吾：「我們有我們花錢的地方。」

 

「我來告訴你，鄭語蘭，為什麼你會把一副好牌打得稀爛。」

 

5

 

我反手抓住鄭語蘭的手腕。

 

「你有一個可以託底的娘家，還有一個乖巧聽話、從不用你操心的孩子。」

 

「你的『全職主婦』生活，就是天天在家打遊戲，不上班、不做家務、不帶孩子，由你媽我替你出錢出力帶孩子。我才病了幾天，擔子回到你肩頭，你就承受不住了。」

 

「天底下大部分女人，原生家庭條件比你糟糕得多。遇到番茄雞蛋面事件，她們要麼離婚，要麼盡可能地讓自己過得稍微舒心一點，——比如，點一碗自己愛吃的牛肉面。」

 

「為什麼你每月可支配金額一萬多，卻連一碗牛肉面都舍不得點？」

 

「因為你戀愛腦，找了個沒用的老公啊！」

 

「你不愛自己，你不愛自己的母親，你更不愛自己的女兒。你隻愛你老公。」

 

「哪怕他在外掙得不多、在家當甩手掌櫃、出門好面子大手大腳請客、妄想吃絕戶，你還是愛慘了他，心甘情願為他衝鋒陷陣。」

 

「你婚姻不順，但你不願意離婚，不願意苛責親親老公，更不願意獨自生悶氣，你積壓的負面情緒總要有個發泄的出口。」

 

「你的女兒，就成了最好用的沙袋。」

 

「鄭語蘭，你並不是真的點不起一碗牛肉面，你隻是氣惱你老公對你太摳門、太冷漠，你故意把自己擺在弱者的地位，把女兒當成老公的替代品，進行情緒宣泄。」

 

「你對你女兒付出了什麼？」

 

「錢，你沒拿多少。」

 

「力，你沒出多少。」

 

「愛，你也沒給多少。」

 

「她成了你賣慘博同情、騙取網友情緒價值的工具。」

 

「網友對你的同情和贊揚、對孩子的惡意攻擊，以及孩子面對謾罵的痛苦和恐懼，全成了你填補婚姻不幸的精神營養品。」

 

「是這樣的吧？鄭語蘭。」

 

鄭語蘭呆住了。

 

「媽，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？」她惱羞成怒，「你病了一場，把腦袋燒糊塗了，我看你應該去精神科掛個號看看。」

 

她提醒了我。

 

「精神科是吧？」

 

我撕掉喬文靜房間打印張貼的評論，毀掉整面剪貼欄。

 

再衝到書房，把她那臺遊戲電腦砸了個稀巴爛。

 

鄭語蘭尖叫著撲上來，想要阻止我。

 

被我推了一把，背部撞到了書櫃上。

 

她眼淚刷地流了下來。

 

「你打我……」她指著我的鼻子，哭哭啼啼。「你不是我媽，我媽才舍不得動我一根手指頭。你肯定是被鬼上身了！」

 

我扯了扯嘴角：「嗯，你媽舍不得動你一根手指頭，你卻能舍得對你自己的女兒隨意打罵。」

 

我大搖大擺走出婚房。

 

老太太蹲在門口，欲言又止。

 

我橫她一眼。

 

「幹什麼？又想替你女兒求情？」

 

老太太一臉迷茫：「我自以為自己是個很好的母親，從來沒讓女兒受過半點委屈。可我沒想到，她會變成這副德行。」

 

「知道就好。」我表情冷淡，「你外孫女遭的罪，你也有責任。」

 

鄭語蘭沉迷於打遊戲。

 

平時老太太一邊帶外孫女，一邊做家務。

 

一個沒看住，小姑娘跑到書房去找媽媽，嚇著沉浸在遊戲中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的鄭語蘭，遊戲團滅。

 

鄭語蘭推搡著小姑娘，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。

 

小姑娘找外婆求抱抱求安慰，老太太統統裝聾作啞。

 

如果她在這時候抱了外孫女，肯定會惹女兒生氣。

 

她不是不在乎外孫女。

 

但在她心裡，女兒永遠是最優級。

 

為了讓女兒排解負面情緒、重新開心起來，偶爾犧牲一下外孫女，也沒什麼的吧？

 

次數一多，鄭語蘭養成了習慣，萬事不順怨孩子。

 

而小姑娘，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。

 

她知道，在這個家，隻有她最無關緊要。

 

但到頭來，這個最不受寵的外孫女，卻是最關心外婆的人。

 

老太太長籲短嘆。

 

「是我沒教育好女兒。」

 

6

 

老太太擔心盛怒中的女兒會繼續拿外孫女出氣。

 

我索性把小姑娘接回了老太太獨居的老破小。

 

小姑娘安安靜靜，非常獨立。

 

她會自己洗澡穿衣、洗貼身衣物，自己看圖畫書、捏橡皮泥。

 

不管做什麼，她都會下意識地先觀察我的神色，一點一點地試探我的反應，才會考慮要不要調整行為舉止。

 

老太太很惆悵：「文靜以前不是這樣的。她很乖，很體貼，非常自覺，不用大人操心。」

 

我拆穿她的自欺欺人。

 

「她一直都這樣，隻是你忽略了而已。」

 

小喬文靜在家一向過得戰戰兢兢，如履薄冰，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媽媽，就會招來打罵。

 

隻不過，她的父親裝聾作啞，她的外婆更想要女兒高興。

 

小姑娘試探了我一周，終於鼓起勇氣問：「外婆，我可以看一會動畫片嗎？就一會兒。」

 

我頷首：「看吧。」

 

她打開電視機，偷瞄我一眼，調到動畫頻道。

 

五分鍾後，她神情糾結，坐立不安，目光時不時往我這邊瞟。

 

見我察覺瞥去一眼，她嚇得立馬拿起遙控器。

 

「外婆，我不看了，不看了。」

 

我道：「以後你每天可以看十五分鍾的動畫片，不用問我。」

 

小姑娘惴惴不安：「真的嗎？」

 

「真的。」

 

可到了第二天，小姑娘依然來問我，她能不能看一小會動畫片。

 

我有點不耐煩。

 

「說了你可以自己看，你自己開電視就行，不用什麼事都來問我。」

 

小姑娘小聲嘀咕：「媽媽每次也這麼說，可我剛打開電視機，她就會揍我。」

 

母親的反復無常，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創傷。

 

我冷冷淡淡：「她言而無信，你可以說她，做人要講誠信。」

 

「誠信？」

 

「嗯。就比如，外婆允許你每天看十五分鍾的電視，如果你隻看了十分鍾，外婆就勒令你關掉電視，那是外婆做錯了，你可以提出來。」

 

這天，我提前喊她關電視。

 

「外婆你怎麼也這樣啊？」

 

「我怎麼樣？」我故意逗她。

 

小姑娘臉都憋紅了。

 

「你……你不講誠信。」她小小聲吐槽，「我才看了十四分鍾。」

 

我忍俊不禁，摸了摸她的腦袋瓜，調侃道：「是是是，外婆看錯了時間，以後如果有人錯怪你，你一定要說出來，知不知道？」

 

小姑娘結結巴巴問：「可、可以嗎？」

 

「當然可以。如果今天外婆錯怪了你，你嘴上不說，心裡一定覺得委屈，你覺得委屈，那你多少會顯露出一點不開心，外婆一看到你鬧脾氣，就會更加生氣，那不就陷入惡性循環了？」

 

小姑娘聽不懂什麼叫「惡性循環」。

 

但她很聰明。

 

再三試探我不會翻臉不認賬之後，她漸漸鼓起勇氣，主動提出自己的想法。

 

「外婆，我不想吃肥肉。」

 

「那就不吃。」

 

「外婆，為什麼你的房間總是鎖起來？我可以進你房間嗎？」

 

「不能。」

 

「為什麼？」

 

「沒有為什麼，我不想就是不想。」

 

「外婆，我可不可以吃一點點辣椒？就一點點。」

 

「可以。但吃辣對你的嗓子不好，你吃了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。」

 

「外婆是為了我才不放辣的嗎？外婆可以吃辣的，不用管我。」

 

餐桌上，每一道菜都很清淡，不見半點辣椒。

 

而以前，老太太做飯，會特意給外孫女做一道清淡的蔬菜，其他菜則統統按照女兒女婿以及她自己的口味，做成重油重辣。

 

我緩緩眨了下眼。

 

「不是。」

 

小姑娘不安地絞著手指頭，仰頭看著我。

 

「外婆愛吃辣，所以平時特意會做一份不辣和一份辣的菜。」

 

「就像吃面一樣。」

 

「外婆會給自己點麻辣牛肉面，也會給你點番茄雞蛋面。」

 

「外婆不會為了你的口味而委屈自己的口味，你也沒必要為了外婆的口味而犧牲自己的健康。」

 

「這樣，我們大家才會開心。」

 

小姑娘放下筷子裡夾著的辣椒，眼睛亮晶晶的。

 

「嗯！」

 

7

 

小姑娘住在我這裡的時間長了，試探出我對她的縱容，亦或者說是我對她的「不幹涉」，膽子漸漸變大。

 

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動畫片，我坐在客廳地板上拼樂高。

 

她偶爾會跑來幫我拼。

 

偶爾會有意無意地搗亂，試探我對她的寬容度。

 

真不愧是惡毒女配，哪怕她現在還沒黑化，骨子裡總懷著幾分惡趣味。

 

拼著拼著，一不小心拼錯了一塊，一大半都要拆掉重拼。

 

我憂愁地盯著樂高。

 

小姑娘剛才搗亂的勇氣跑了個幹淨，嚇得面如土色：「對不起外婆，是我太笨了。」

 

「罰你幫外婆拼好。」

 

我倆花了三天的時間，才重新拼好一件樂高。

 

我把樂高送給了小姑娘。

 

小姑娘又驚又喜：「給我的？」

 

她再三確認：「是真的嗎外婆？」

 

我笑著點頭，問：「喜歡嗎？」

 

「本來有點害怕。」小姑娘興高採烈，「但外婆把它送給了我，我好喜歡它。」

 

這是獨屬於她的魔法世界。

 

有城堡、女巫、飛天掃帚。

 

色調陰暗，充滿奇幻詭譎的色彩。

 

小姑娘發誓：「我會一輩子都喜歡它。」

 

我怔住。

 

原來是這樣嗎？

 

長大後的喬文靜，痴迷於魔法世界。

 

童年的喬文靜，起初害怕陰森的魔法世界，直到收到來自「外婆」的魔法禮物，才會狂熱地愛上魔法世界。

 

錯綜復雜的平行時空，將因果打亂，纏在了一起。

 

作為回禮，小姑娘用橡皮泥捏出了外婆的模樣，送給了我。

 

她捏出來的小泥人很稚嫩。

 

既有她自己的影子，又有她外婆的影子。

 

「外婆，等我長大後，我會不會跟你長得很像？」

 

「不一定，沒準你長得更像你爸呢。」

 

「可我希望我長得像外婆。」小姑娘嘀嘀咕咕。「我好喜歡外婆。」

 

我瞥了一眼角落裡的老太太。

 

她的神情，既欣慰，又惆悵。

 

出於某種惡意，我故意問小姑娘：「你喜歡以前的外婆，還是喜歡現在的外婆？」

 

小姑娘歪頭想了想。

 

「都喜歡。」

 

老太太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。

 

「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呢？」

 

「現在的。」小姑娘羞怯地笑，「以前的外婆喜歡我，但更喜歡媽媽。而現在的外婆，好像更喜歡我。」

 

我點了點她的額頭：「小丫頭片子，還挺自戀。」

 

「真的！」小姑娘不服氣地嚷道，「我直覺很準的。我就是覺得，外婆現在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我、在意我勝過一切。」

 

她很敏銳。

 

我當然喜歡她。

 

我比任何人都在乎她。

 

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。

 

我漫不經心地笑：「誰讓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呢？」

 

小姑娘搖頭：「不對，媽媽也和我流著同樣的血，但她不怎麼喜歡我。」

 

我倏地收住笑。

 

「不對。」

 

「什麼？」

 

「世界上，除了你自己，不可能有任何人在意你勝過一切，知道嗎？」

 

小姑娘神情迷茫。

 

我彎下腰，鄭重地告誡她：「你才是世界上最愛你自己的人。」

 

「如果連你自己都不愛自己，其他人隻會更加不愛你。」

 

「所以，你最該愛的人，應該是你自己。」

 

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著我：「最愛外婆也不行嗎？」

 

「不行。」

 

我殘忍地戳破了她的美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