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第3章
老夫人一夜之間仿若老了十歲,她歪倒在床榻上,咬牙切齒對著我們吩咐:「不可放過她!我們承平侯府的虧,不能白吃。」
這不必老夫人吩咐,朝堂上老侯爺緊追驸馬爺不放。
私底下,世子妃多番籌謀,為縣主和嗜賭成性的王家小公子牽線搭橋。
上京城越發熱鬧了起來。
福寶也寄回了第一封信,她畫了遼闊寬廣的大草原,還有成群結隊的牛羊。
世子妃很看不上眼:「福寶嫁去大雍,身上都沾滿了馬屎味,沒勁極了。」
老夫人呵斥她,她一梗脖子:「就因為有她這樣的外嫁女,我明珠的婚事才會艱難,要我說,她但凡有志氣,就該在草原上血濺當場,至少還能得一個忠烈之名。」
也不怪世子妃煩悶,雖然她報復了縣主,但之前遞出風聲,說對明珠有意的幾戶人家,都快速定下了婚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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縣主被王家公子在路邊追撵,氣急當街扎S王家公子的消息傳來時,明珠上香途中救了被人追S的小公爺。
隔日,國公府大張旗鼓上門為小公爺求娶明珠。
世子妃跟家中商議後,又重之又重地給世子爺去了信,得到準確答案後,才應了這門婚事。
同年六月,常年在邊關戍守的世子爺,得赦令回京。
一同回府的,還有一綠衣嬌媚女子和一三歲小兒。
老夫人高興得忘乎所以:「祖母的心頭肉,今天終於見到了。」
那一家三口和侯爺老夫人在一起,像最親密的一家人。
多年操勞華發早生的世子妃,站在他們身側,格格不入。
從始至終也沒人留一個眼神給她。
眾人熱熱鬧鬧走遠了,世子妃才沙啞著嗓子問我:「柳絮,你說我像不像個笑話啊。」
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:「世子妃,如今最重要的是,懷上身子,生下小世子,不然來日……」
世子妃的指甲重重掐在我手上:「對,孩子,我的明珠出嫁後,還需要兄弟撐腰。」
第二天,世子妃獨自帶著我一起回了娘家,老夫人早就得到了消息,婦科聖手珂娘子早早等在了府上。
誰知一番探查,珂娘子抿唇宣布噩耗:「夫人月子裡被人下了涼藥,此生再也無法有孕了。」
世子妃僵硬坐在床頭,她眼睛直愣愣盯著我:「柳絮,我身邊除了你,唯有臘梅和秋菊可信,你說,是她們誰背叛了我?」
臘梅秋菊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好孩子,她們不會做這種事。
至於是誰做的?
當然是我啦,被劉老三折磨羞辱、甚至因他欠賭債,就不得不去陪劉老三帶回家的債主,待人走後繼續被打的,心理扭曲的我啊。
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,怎麼就那麼健忘呢?
她毀我姻緣害我在苦海中掙扎,她忘記了。
她說要把我的孩子當成親生孩子待,她忘記了。
但沒關系,我都替她記著。
她不知道我每日在府上,看著她歲月靜好,遲遲發現不了不孕秘密的時候,我有多寂寞。
遊戲都開始了,獵物也得上場才好玩啊。
這就難以接受了嗎?
好戲還在後頭呢。
我推心置腹握住世子妃的手:「夫人,眼下最重要的,是明珠小姐的婚事,唯有小姐嫁得體面,侯府才會給您一席之地。」
世子妃被淚水糊住的眼睛猛地迸發出銳利的光芒:「對,我還有明珠,我的明珠端莊大氣,更是未來的國公夫人。」
在老夫人擔憂的目光中,世子妃風風火火又回了侯府。
她眼睜睜看著素來跟她好的世子爺,毫不在意她的顏面,直接搬進了妾室的院子,還有那孽種,更是被整個侯府寵上了天。
她日日抓著我的胳膊訴苦:「柳絮,世子爺對不住我!」
「柳絮,我的命怎麼那麼苦?你說當初我不孕,是不是老夫人的手筆?」
「她想為自己娘家侄女鋪路,就讓我生不了兒子,所以二房才能得意這麼多年。」
日日看著自己的夫君和他人親熱,如果沒有明珠的婚事撐著,她估計直接撐不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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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初八,日光晴好,明珠在侯府眾人的祝賀下,十裡紅妝嫁去了國公府。
侯府眾人都與有榮焉,就連世子爺那總穿一身綠色的妾室,也換上了喜慶的桔紅色衣衫。
但等賓客都散去後,世子妃看著相攜而去的世子和妾室三人,突兀地笑出了聲。
「裴卿毅,美妾愛子在側,你很得意吧?」
「我在上京城守活寡般熬了十五年,你怎能心安理得和別人生子?」
「你把我和明珠放在哪裡?」
裴卿毅蹙眉,小心翼翼捂住兒子的耳朵:「世子妃瘋了,來日,帶世子妃去佛堂靜靜心。」
世子妃不可置信地指著裴卿毅:「你竟狠心至此!」
裴卿毅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,拉著妾室笑著說起明日去西郊跑馬的事,小兒撒嬌搖著裴卿毅的胳膊:「爹爹,您說好給我買小馬駒的,我要自己挑。」
好似一記重錘砸在世子妃腦門,她眼球滲出血絲,惡意滿滿地盯著裴卿毅:「你很得意吧?」
「可惜你知道嗎?你親生的女兒,被我送去了大雍,據說那裡子承父妻,你不知道那孩子,眉眼有多像你。」
平地一聲雷,裴卿毅猛地轉過身子,對著世子妃猖狂的臉就是一巴掌:「你胡吣什麼?我隻有明珠一個女兒,今日剛剛高嫁進國公府。」
世子妃「哈哈哈」笑了起來:「蠢貨!」
「你們承平侯府都是蠢貨!」
「二弟雖然吃醉酒就愛來找柳絮,但他從未近過柳絮的身。」
「反倒是你,有一次在朝中受了氣,我不敢去找你,逼迫柳絮去的。」
世子爺不可置信:「你的意思是說,福寶是我的女兒,你卻把我的女兒按在二弟身上,你還讓她代替明珠去和親,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?」
我看著他們夫妻二人爭論不休,緊握的手突然就松開了。
我總算知道世子妃逼迫我換嫁的原因了。
原來,她以為那日我爬上了世子爺的床。
可明明,我用花瓶打暈了世子爺,又怕被別人發現我對主子不敬,硬坐在床頭看守了世子爺一整宿。
世子爺一腳把世子妃踹倒在地:「你這個蠢婦,我從未親近過柳絮,那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?」
世子妃茫然四顧,臉上一片青白:「不可能,老夫人都說,那孩子像極了你和你妹妹小時候,那孩子絕對是你侯府的孩子,你如今都納妾了,怎麼當年的事還敢做不敢當?」
世子爺審視的目光放在我身上,又厭煩看了一眼世子妃,轉身帶著妾室和兒子走了出去。
世子妃剛剛強撐的力氣卸了幹淨,瞬時蹲坐在地上:「不是他,也不是二弟,這怎麼可能?」
我沒心思再跟她敷衍,剛剛世子爺那一眼,我感覺胸口急劇跳動,世子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?
12
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,把這些年的事情都捋了一遍,其實就像世子妃所說,這侯府都是蠢貨。
而我做的手腳也沒那麼幹淨,最起碼當初我賄賂的穩婆如今還在上京城遊走。
更不必說,當年我在假道姑手裡買的涼藥,還有當年我推平車把劉老三掩埋在雪裡,也有遇到過打更人。
好在,如今,我的明珠已嫁入國公府,但凡侯府不想跟國公府撕破臉,還想要這麼一助力,那麼我明珠的身份就不會曝光。
而福寶,最近一次她來信,說她已生下王爺的第一個兒子,並且王爺也很喜歡她聰慧機敏的性格。
至於我的老子娘她們,從始至終對我沒有一分真心,劉老三S後,她們還上門把世子妃贈予我的十兩銀子搜刮走了,她們會有什麼樣的結局,我才不管。
就這樣惴惴不安了大半個月,世子爺喚我去壽安堂,來人很不客氣:「柳姨娘,請吧!」
不等我反應,就鉗制住我的胳膊,把我推搡著帶去了壽安堂。
老熟人都在,穩婆、假道姑甚至打更人都被世子爺搜羅了出來。
世子妃頹然跌坐在地板上,看到我,她瘋癲般衝過來,對著我的臉就啪啪啪好幾巴掌。
「是你!」
「柳絮,我們一起長大,你怎麼這麼狠心?」
「你親眼看著我把自己親生女兒換去和親,你是不是很得意?」
裝了太多年了,好累,我不想再裝了。
我當著眾人的面,脫掉外衣,撸起袖子,把胳膊上陳舊的疤痕展露給眾人看:「劉老三打的,這隻是一小部分,全身上下,同樣的疤痕還有千千萬萬。」
「我被打到絕望,懷孕五個月求到世子妃面前時,我也不曾滋生出恨。」
「我的要求很簡單,給我一個安身立命之處,讓我和孩子可以安心成長。」
「可當時世子妃怎麼說的?府上焦頭爛額,我哪有功夫處理你們這些破事。不就打你幾下嗎?你忍一忍不就好了,我是你主子,我又不是你爹,我還得管你一輩子?」
世子妃嘶吼出聲:「冤有頭債有主,你有事你找我,你為什麼要換掉我的孩子?」
我抬起手遮擋住室外照進來的陽光:「我懷孕八個月被劉老三暴打的時候,您親口說的,對不住我,來日把我的孩子當親生的養。」
「但我被您騙怕了,就動個小手腳,隻要您遵守諾言,其實我換不換都一樣的。」
世子妃撲到我身上,對著我拳打腳踢。
我也不對她客氣,抓著她的頭發就狠命薅起來。
老侯爺氣得摔過來一個砚臺:「家門不幸!家門不幸啊!」
那砚臺剛好砸到世子妃頭上,她手攥成拳還坐在我身上捶我,突然頭上汩汩往外冒血。
我雖然親手凍S過劉老三,但我從未見過那麼多血,恍惚中,我又看到幼年時,把好吃的好玩的都強硬分我一份的小姐。
怎麼長大了, 我們也面目全非了呢?
我捂住她額頭上的血,淚水不知因暢快還是因難過, 一開口鼻子酸澀得不行:「你別忙S,我們先掰扯清楚!」
但總是雄赳赳地壓在我頭頂的人,眼底的神採慢慢褪去。
她拉著我的手:「對不起。」
「但我也恨你。」
我拼命搖頭, 別說了,你該S,但你得S在我手下, 我們得掰扯清楚。
但她卻依舊那樣話嘮。
「大雍遙遠, 福寶的事,以後你多上心。」
「國公府勢大, 明珠無辜,此事, 此事要……保……保密!」
我恨了一輩子的女人, S在了我的懷裡,臨S前, 她還在掛念我的女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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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平侯府對外宣稱:柳姨娘和世子妃染上肺痨,暴斃了。
世子爺觸景生情,帶著妾室和孩子又回到了邊關。
大雍王爺在山林中狩獵的時候暴斃,因為他沒有其他孩子,福寶的孩子繼承了王位, 也避免了子承父妻的悲劇。
關於兩個孩子的秘密,老侯爺不許任何人告知兩個孩子。
而我, 悄悄跟隨外放的小公爺去了柳州,並在他們府門旁邊租了間鋪子,專門賣手擀面。
小公爺經常去光顧我的鋪子:「大娘, 你這手擀面中有什麼秘密?我夫人總吃不夠。」
「夫人想吃隨時來買,我這鋪子又不關。」
再後來, 明珠的孩子也能偷溜出來買手擀面了。
「老奶奶,快些,今日哥哥惹阿娘生氣, 我要趕緊買手擀面,回去為哥哥求情。」
我頭發都變白了,但依舊手腳麻利。
鋪子外頭隱約聽見孩子的哀嚎聲以及熟悉的罵人聲:「我讓你爬樹,新做的褲子趕不上你磨壞的,說, 今天磨壞第幾條褲子了?」
「你妹妹一個小姑娘,你居然讓她鑽狗洞出來給你買手擀面, 我打S你算了。」
「奶奶什麼奶奶, 再胡言亂語, 我打斷你的狗腿。」
店裡的小姑娘笑嘻嘻跑出鋪子:「阿娘,哥哥說的是賣手擀面的老奶奶,您最愛吃的就是她做的手擀面!」
少婦風風火火地跟著孩子走進我的鋪子。
「大娘,您這手擀面手藝真是絕了, 和我幼年在娘家吃的口味一模一樣, 每次吃您的手擀面,我心底都覺得踏實。」
我顧不上擦拭眼底盈滿的淚珠:「愛吃就多吃。」
明珠不可置信抬頭:「姨娘,是您!」
鋪子外頭陽光明媚, 跟隨小公爺在柳州安家這些年,唯有今日的陽光,最好。」
(完)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