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「我不過是守著做師父的本分不肯如少爺的意揠苗助長罷了。」

 

徐多寶瞪圓了杏眼，當中蓄起了淚。

 

我有些愧疚，話是說重了些。

 

可若不如此他怕是也不會在意。

 

徐多寶悶頭衝了出去，外頭一陣兵荒馬亂的關切聲。

 

看來我和徐多寶那淺短的師徒緣分到此為止了。

 

我低頭收拾碗筷。

 

姚許君起身接過，「我來洗，姐姐再去給我做個紅糖雞蛋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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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姐姐是好人，一定會有好姻緣的。」

 

我笑了笑，「承你吉言。」

 

7

 

徐多寶那邊再也沒有動靜。

 

我辭去了徐家射術夫子的活計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把憋著許久的話說出來的緣故。

 

我近來睡得極香。

 

好幾次差點睡過我常年起來練功的時辰。

 

姚許君的腳傷好得很快，她躍躍欲試要往山上逛。

 

我領著她在我常去的幾個山頭認了路，教她避開獵戶設的陷阱。

 

她不隻當個看客，時不時還會上手幫我處理些皮子。

 

姚許君不說離開，我也不開口問她。

 

平靜安寧地過了半個月，姚許君突然給了我一袋銀子。

 

說是用來付她這段時間的花銷。

 

她來時身無分文，日日在山上轉，還能轉出銀子來？

 

我循著她常去的路走了一圈。

 

除了蹭上一身黑灰外根本沒有銀子可以撿。

 

我悻悻而歸，遠遠見著穿著青衫的姚許君在院門口打轉。

 

她和我不經意對上視線。

 

然後倏然扭頭跑進了屋後的竹林。

 

還沒等我琢磨出她哪裡奇怪。

 

幾瞬之後身後就傳來了她的聲音，「姐姐？」

 

我震驚回頭，雖說竹林確實有路可以通到身後的山頭。

 

可她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些。

 

「怎麼了？」她眼中閃過的銳利快得像是我的錯覺。

 

我搖搖頭，「無事。」

 

誰沒有點秘密呢？會輕功也不代表她不會扭傷腳。

 

姚許君視線越過我看向下山的方向，「有人來了。」

 

滿頭大汗的徐府管家氣喘籲籲地在我面前站定。

 

「徐管家怎麼有空上山？」我頗為驚訝。

 

我和徐家應無瓜葛了才是。

 

「江夫子，你住山下……多好，爬這山腰真是，要了我老頭子半條命。」

 

徐管家叉腰擺手，我把他請進院子。

 

「三日後是我家少爺十五歲生辰。

 

「我奉少爺的命來給江夫子送赴宴的請帖嘞。」

 

徐管家手裡捧著貼著金箔的請帖，與落拓山野絲毫不襯。

 

我沒有接。

 

「你家老爺夫人知曉嗎？」

 

我不想徐多寶擅作主張，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鬧得不好看。

 

「江夫子放心，這也是夫人的意思。」

 

徐管家笑呵呵的，「我家少爺會在生辰宴上求娶州府來的表小姐。」

 

我看著帖子，遲遲沒有接過來。

 

姚許君看著請帖發了會兒呆，忽然開口：

 

「生辰宴，那一定很熱鬧吧？」

 

徐管家得意地搖頭晃腦。

 

「那是自然，請了州府裡的戲班子過來連唱三天。

 

「還要在徐府外頭擺三天流水席，誰都可以去吃，給少爺送送福氣。

 

「有請帖的客人進園子裡頭的席面，這帖子一般人拿不到。

 

「我們徐家的園子可是太守來過都說大飽眼福不虛此行的。」

 

姚許君臉上露出落寞，「真好。」她喃喃自語。

 

瞧得我心酸。

 

想來她從前的生辰也是這般熱鬧的吧？

 

我抽走徐管家手中的請帖，「我可以帶我這妹子同去嗎？」

 

山下的嬸子們嘴不嚴。

 

又知曉我慣常買女子物件的時日，一有異常便察覺了。

 

徐管家自然就知道了我身旁男子打扮的姚許君是女子。

 

他笑眯眯地點頭。

 

「當然，多雙碗筷對徐家算不得什麼，少爺知道您要去一定很高興。」

 

徐管家擦了把汗，心滿意足地回去交差了。

 

我一回頭，姚許君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。

 

不由笑了，問她：「這麼開心？」

 

她別開視線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。

 

「謝謝，我知曉姐姐不想去的，姐姐都是為了我。」

 

我沉默了一瞬，「其實也算不得是為了你。

 

「徐家也有我想見的人。」

 

姚許君挑眉，「徐少爺？」

 

我搖頭。

 

我想見的人並非徐多寶。

 

8

 

我是第一次進徐家的園子。

 

我知曉徐家富貴，卻也沒想到能富貴到這個份上。

 

我住山上看山景，徐家卻把山景搬進了園子。

 

春天的花秋天能在徐家的暖棚裡見著。

 

我嘖嘖稱奇。

 

姚許君面色如常，於他應是見慣了的景象。

 

離開席還有段時間。

 

園子裡衣著華貴的夫人小姐們穿行其間，交談射覆，好不熱鬧。

 

姚許君輕嗤了一聲。

 

像是嫌棄起其他人一般貼著邊走，連衣袖都不想碰到她人。

 

為免她觸景傷情，我拉著她越走越偏。

 

轉了個彎，有道瘦小的身影將我撲了個滿懷。

 

我穩穩接住來人，很輕，是個貴氣的小姑娘。

 

抬頭看時眼睛大而圓，尖下巴，笑起來有兩個梨渦。

 

「小姐！小姐！不要跑了。

 

「您風寒一個月將將才好，要是發了汗又吹風可不得了了！」

 

她的僕從匆匆追上來，見人被我攔住才松了口氣。

 

她沒有理會她那些大呼小叫的隨從。

 

笑眯眯地同我道謝。

 

「多謝姐姐，要不是姐姐接住我，我就摔下去了。」

 

我想回不客氣，那個年紀最大的嬸子就把她攬到身後護好。

 

「小姐！您是什麼身份，一個鄉下的村婦怎麼配您一聲姐姐！」

 

「可是……」

 

她剛想說什麼。

 

又被姚許君打斷。

 

「狗眼看人低，就當撞了條狗吧。」姚許君輕叱一聲。

 

說著拉起我就要走。

 

「鄉下丫頭就是沒有教養。」

 

那嬸子話接得極快。

 

「長得這般高，脾性這般差。

 

「就算有這張好臉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。」

 

我本不願計較，可她說話實在不好聽。

 

「你家小姐還沒說話你就開始不準她做這做那。

 

「看來是沒有把小姐放在眼裡了？

 

「你那不容置喙的模樣方才我差點就以為你是你家小姐的娘。

 

「你既是下人就得謹記自己的本分。

 

「你家小姐還小，不要在小姐面前說那些腌臜話。」

 

那嬸子的臉被我的話說得紅白交錯。

 

貴氣小姑娘斂了神色，淡淡喊了句李嬤嬤。

 

年紀大的嬸子倏然一僵，低下頭不敢再說話。

 

姚許君贊許地看向我。

 

等她們一行人走遠了。

 

我攤開手掌，拉開荷包，裡頭有兩塊桂花糕。

 

姚許君嗅了嗅，有些意外，「這家的桂花糕在州府很有名。」

 

「是嗎？是謝禮，我們一人一塊分吃了吧。」

 

荷包是小姑娘最後偷偷塞給我的。

 

開席之後我發現我們的位置就在湖邊。

 

同桌的夫人小姐衣著黯淡，看著也是宴席上的邊緣人。

 

餘光裡的不遠處似乎有人在朝我揮手。

 

我看過去，原來是剛才遇見的小姑娘。

 

她在非富即貴的席位上。

 

我笑著點了點頭。

 

徐家的席面精妙非常，同桌的人夾一兩筷子便矜持放下。

 

這種氣氛下我吃得味如嚼蠟。

 

最上首是徐家人的所在。

 

一身堆得珠光寶氣的徐多寶被人推著去敬酒。

 

想來是富貴之上還有權勢的緣故。

 

等我再抬眼徐多寶已經朝我的方向過來了。

 

像是甩開人特意來找我的。

 

隻是他是壽宴的主角，人人都站起來要同他說話。

 

我瞧著瞧著就覺得有些不對。

 

雀躍著朝我走來的小姑娘差不多就要經過徐多寶的位置。

 

徐多寶旁邊擋酒的丫鬟卻移了腳步擋了大半的路。

 

那邊是沒有欄杆的，稍有不慎就會跌入水中。

 

我忍不住側了身子探出腳去。

 

姚許君淡淡開口：

 

「你確定要管這個闲事嗎？說不得徐家人會因此怪你。」

 

我不明白為什麼說徐家人會怪我。

 

但我聽出來其中人為的因果。

 

姚許君應當見過許多大場面，她定然是看出了不妥。

 

我想起小姑娘的僕役說她風寒剛好。

 

又想起那兩塊很好吃的桂花糕。

 

9

 

我起身迎了上去。

 

我聽見姚許君的一聲嘆息。

 

小姑娘眼睛一亮，朝我眨眨眼。

 

手在袖子裡晃晃蕩蕩，似乎攥著一包東西。

 

徐多寶的擋酒丫鬟不停後退。

 

撞上小姑娘的瞬間我把小姑娘拉到身側。

 

丫鬟身子一個搖晃。

 

還未回頭看嗓子眼就擠出一聲表小姐的尖叫來。

 

也不知道她的後腦勺是如何能看清人的。

 

小姑娘被尖叫嚇了一跳。

 

丫鬟拖著徐多寶轉身就要往水邊撲。

 

卻又在看見我身邊的小姑娘後猛然僵住。

 

徐多寶兩眼茫然看著我，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

 

我笑了笑，「徐少爺，生辰快樂。」

 

丫鬟臉色煞白，兩股戰戰。

 

小姑娘的娘親找過來。

 

臉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S人。

 

小姑娘抓緊時間把袖子裡的東西遞給我。

 

一臉不舍地跟在她娘親身旁離開。

 

我大概也明白過來這場漏洞百出的戲目在講什麼。

 

徐管家說徐多寶會在宴會上求娶州府來的表小姐。

 

我怎麼也沒想到是落水相救這麼拙劣的法子。

 

我拎著布袋坐回姚許君旁邊。

 

「你可知若是尋常求娶，徐家是夠不上這位州府來的表小姐的。」

 

姚許君看著我，似乎很不解我的舉動。

 

「你明明同徐多寶有師徒之誼……」

 

沒想到我卻沒有順水推舟順了徐家的意？

 

我看著布袋裡的東西笑了起來。

 

取出一塊糕點塞進姚許君嘴裡堵住她的牢騷。

 

我沒有要和徐家對著幹的意思。

 

隻是恰好。

 

小姑娘笑得可愛，姐姐叫得好聽，給的糕點好吃。

 

而已。

 

姚許君閉上嘴，吃得認真。

 

我就知道她愛吃甜食。

 

……

 

小姑娘的娘親帶著人憤而離席。

 

徐家人有些慌亂，露出惶恐的表情。

 

大概也就是吃兩三塊糕點的時間，徐管家來到了我面前。

 

說是徐夫人，也就是徐多寶的娘要見我。

 

徐管家面色不是很好，笑面虎一般的臉上不見笑意。

 

姚許君本要跟上，卻被徐管家攔了回去。

 

「不用擔心，你在這裡等我就好。」

 

我安撫了皺起眉的姚許君一句。

 

她同我對視幾瞬，緩緩點頭。

 

徐家很大，徐管家帶我繞了許多路才到目的地。

 

他進去稟告了一聲就徑直離開。

 

裡頭毫無聲響，也沒人叫我進去。

 

擺明了一副興師問罪要先冷冷我的姿態。

 

我想了想，上前推開門。

 

徐夫人手裡端著一杯茶，眼神驚愕地看著我走進去。

 

她身後一個丫鬟給她按頭，身前一個丫鬟給她按腳。

 

「徐夫人好享受。」我感慨了一句。

 

她重重地放下茶盞，鼻子裡哼出一道冷息。

 

「沒規矩的丫頭。」

 

隨即她將兩個丫鬟支使出去。

 

屋裡隻剩我和她兩人。

 

她那本還算雍容端麗的臉忽而變得刻薄。

 

「先是勾得多寶對你感興趣，如今又將我們看中的人選推開。

 

「你莫不是真的在肖想徐家少奶奶的位置？

 

「你最好趁早絕了這個心思，莫要再痴心妄想。

 

「否則你一介孤女，打獵時失足落崖也沒人覺得奇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