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第1章
青梅竹馬的丈夫為了意外墜樓的白月光雨夜飆車去醫院,甚至不惜撞人後逃逸。
等白月光好轉後才想起消失了幾天的我,給我打了幾通電話卻無人接聽。
他在社交軟件上給我留言:「鬧夠了就接電話,不要太過分了。」
可他不知道的是,被他飆車撞S的那個人,是我。
01
人S了之後會是什麼感覺?
從前的我總是在幻想。
S亡也許是一剎那的巨大痛苦,也許是平靜緩慢的消逝過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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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有可能,僅僅像現在這樣。
滿地刺眼鮮紅,車胎摩擦地面的刺鼻橡膠味,混著汽油味縈繞不散。
血泊裡的女人還微睜著眼。
倒下前像根羽毛似的,輕輕飄飄,隻是空洞地看著那輛黑色轎車駛遠。
這個人是我。
而不久前,開著車Ţū⁰撞S我卻沒有片刻停留的人。
是我青梅竹馬的丈夫。
02
7 歲那年,院長告訴所有小朋友人S之後會有靈魂。
靈魂是幹淨透明的顏色,沒有人會看見,所以能隨意去任何想去的地方。
隻是那時在一群吵鬧的孩子之中,為了引起那個人的注意,我故意反駁說這些都是騙人的。
顧城果然抬起頭了。
淡得像水色的眼睛,讓人想起冬末最冷的時候福利院那口荒廢的井。
裡裡外外結滿了冰。
即便等來了春天,融化出依舊是刺骨的水。
這雙眼睛萬年不變。
陪我從福利院逃出來時是這樣。
答應和我在一起時是這樣。
說愛我是這樣。
為了別人放棄我時也是這樣。
我在喧囂的人群和車流裡站起身,茫然看著地上躺著的另一個自己。
脫離了肉體的靈魂會暫時被牽引著跟隨肇事者。
於是不得不跟在那輛熟悉的車後,一路飄到了醫院。
顧城的腳步有些急,從後座抱起昏迷的宋芊芊衝進急診室,擦身而過時唇角因為緊張而緊緊抿著。
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模樣。
焦急擔心,自然且再正常不過的情緒流露,卻是我花了二十幾年的努力都沒有擁有過的。
顧城永遠冷靜自持,永遠分寸周到,滴水不漏地和我共度了二十幾年人生。
急診護士和醫生迅速推著救護床過來,大喊著讓周圍的人疏散開。
手術室門前亮起紅燈。
和不久前冷風呼嘯的馬路上那攤刺眼的鮮紅色一樣。
顧城坐在走廊的長椅上,眉頭緊皺地等待著,偶爾拿出手機卻始終沒有解鎖看一眼。
界面上顯示著十分鍾前,我曾撥打過一通電話。
無人接聽。
我跟在長椅旁慢慢蹲下身,仰頭看著手術室的大門,也不知道顧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。
「原來S是這種感覺啊。」
「輕飄飄的,好像一瞬間就結束了。」
「院長說得對,人S之後的靈魂是透明的,像水和空氣,沒有人能看見。」
「連你也看不見。」
「可是顧城……」
「我還是好疼啊。」
03
幾個小時過去,宋芊芊終於從昏迷中悠悠轉醒。
睜開眼的第一時間便是看向床邊的顧城,像是認定了他一定會出現在那裡。
顧城也確實如此。
這麼多年來,宋芊芊的名字是我逃不開的魔咒,時時刻刻橫在我和顧城之間。
「顧城……」
「謝謝你救了我。」
病床上的宋芊芊臉色蒼白,卻笑得漂亮明媚,像一株盛開在冬季冰天雪地裡的花。
顧城聞言神色柔和下來。
嗯了一聲,上前幫她裹了裹被子。
「沒事就好。」
我飄在病房門口,看著他們舉止雖算不上出格,卻處處透著熟稔的親昵。
仿佛一切本就該這樣,原就該如此。
我青梅竹馬的丈夫在病房裡細心照料著另一個女人。
而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在他的車下S不瞑目,最後記住她模樣的,僅僅是一群圍觀的陌生人。
「等這次出院了,我請你和溫迎吃頓飯吧。」
宋芊芊笑了笑,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:「溫迎呢?你們還沒和好嗎?」
不出所料地,顧城在聽到這個名字時下意識皺起了眉。
我蹲在他面前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覺得好笑。
皺什麼眉呢?
反正以後也不會再纏著你了。
顧城,是你親自S了我啊。
見顧城沒有說話,宋芊芊體貼地笑了笑,安慰道:「溫迎大概還在鬧脾氣吧。」
「就像小時候一樣,她總是性子倔強一點,不肯服輸。」
「不如你打個電話給她,我來幫你勸勸吧。」
宋芊芊表面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,卻最是清楚我介意什麼。
倘若這通Ţũ₋電話我真的接到了,和顧城免不了又是一頓爭吵。
顧城仍然皺著眉,但既然是宋芊芊提出來的,他便不會拒絕。
於是拿出手機,點開許久前的未接通話回撥了出去。
通話裡的嘟聲響了很久,最後傳來機械的提示女聲「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……」
顧城對我的耐心總是不多。
在第二通電話響起忙音時,便冷著臉掛斷了。
「算了,她要鬧就繼續鬧吧。」
這話聽著熟悉極了。
從前顧城也總是這樣說,就像我當真是那樣愛無理取鬧的人一樣。
我在房間裡興致缺缺飄了半圈,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對話,直到顧城出門給宋芊芊取藥。
醫院一樓人來人往。
取藥的窗口播報到下一個名字,救護車聲在這時由遠及近地停在門口。
從車上被抬下來的救護床蓋著一層白布。
上面的人已經S了。
來來往往,沒有人為此側目。
那塊白布下卻忽然垂下一隻沒有血色的手,有個閃著細光的東西咣當落了下來。
顧城隻掃了一眼,愣了一下。
接著很快又轉開視線,排到了取藥的窗口。
我看著自己的屍體被匆匆抬走,甚至連跟上去看最後一眼也做不到。
宋芊芊說得對。
我是個倔性子又好強的人。
不合手的戒指倔強地戴了好幾年。
不愛自己的人也S磕硬碰了半輩子。
到頭來,依舊什麼都沒有。
和從前一樣孤身一人。
04
顧城是在第二天凌晨回家的。
客廳裡一片黑暗,出門前沒關上的窗戶灌進來寒風,窗簾哗啦啦作響。
顧城換下了鞋子,環視一圈空空的房子,又皺起了眉。
就在幾天前,我和顧城大吵了一架,前所未有的激烈。
原因說來也好笑,又是因為宋芊芊。
有時候我甚至在想,顧城並不是不清楚我的患得患失。
他隻是習慣了冷眼旁觀,或者說是樂在其中。
就像他眼下從醫院裡陪完宋芊芊,回家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給我養的花澆水。
顧城不愛我,卻可以愛我養的花。
多諷刺。
幾聲電話鈴打破了屋裡沉悶的寂靜。
顧城拿出手機,看清來電後臉色更差了幾分。
新來的助理在電話裡交代,事情已經讓人處理好了。
顧城抬手揉了揉眉心,沒什麼情緒起伏:「知道了。」
這個人從來都是冷漠的。
我漂浮在沙發上,看著面前那扇沒有自己倒影的落地玻璃窗,忽然有些惋惜。
惋惜那通沒有被接聽的電話裡,或許有顧城想要聽見的。
例如我得了很重的病。
即便不S在顧城的車下,也不剩多久的壽命了。
例如我終於想通了。
不想再折磨自己了,挑個好天氣就把婚離了吧。
可惜這些,沒有人會聽到了。
05
二十幾年前,我和顧城在同一所福利院裡長大。
這座廢舊的院子裡住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。
政府提供的補貼少之又少,老師們一個接一個離開,最後隻剩下年邁的院長媽媽苦苦支撐。
那段日子過得艱難,最冷的冬天院子裡供不上暖,食物也短缺。
但即便如此,在一群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的孩子裡,顧城依然是最出眾的那一個。
皮膚白皙,睫毛纖長,衣裳永遠幹幹淨淨。
惡劣的環境下人的劣根性總是得以催發助長。
院子裡的小朋友不知從誰開始竊竊私語,說顧城並不是沒有爸媽。
顧城是私生子,是那個年代裡最見不得光的存在。
起初言論隻是私下流傳。
顧城不理會,不辯解,不在乎。
後來情況愈演愈烈。
幾個大孩子仗勢欺人,總是明裡暗裡針對,甚至揚言要把顧城趕出福利院。
那天也不知是哪裡生出的勇氣。
在一群高大的孩子圍在瘦小的顧城面前時,同樣瘦小的自己衝了過去,連撲帶咬把一群人嚇跑了。
再轉過身,顧城同樣面帶錯愕地看著我。
在這雙幹淨似水的眼睛裡,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
於是以為隻要認真注視著,這雙眼裡便早晚會有我的影子。
現在想來真是荒唐無比。
水中倒影。
顧城看向我時,眼裡從來都空無一物。
06
我S後的第三天,宋芊芊出院了。
顧城前一晚睡得不太好,冷著臉在客廳裡抽了很久的煙,起身時帶倒了茶幾旁的藍色花瓶。
那是去年我親手做的。
顧城煩躁地將它從地上撿起來,見花瓶碎了,便轉身毫不猶豫扔進了垃圾桶。
出院這天宋芊芊如約邀請了顧城吃飯。
隻是到了餐廳又皺起眉,說想吃清淡一點的家常菜。
「不如你給我做頓飯吧?就像以前給我做過的。」
宋芊芊笑起來,活潑地眨著眼。
顧城果然答應了下來。
開著車去買食材,接著帶宋芊芊回到了家裡。
房子當初是顧城買的,他自然帶誰回來都沒問題。
更何況,我早就已經S了。
我蹲在沙發旁抱著膝蓋,聽見宋芊芊在廚房裡誇贊顧城的廚藝好。
「不愧是顧總,果然樣樣都精通。」
宋芊芊笑著打趣。
顧城聞言卻愣了一下。
聰明如顧城,其實也不是什麼都會。
比如做飯這件事。
怎麼完整打一顆雞蛋,油溫幾成可以下菜,火候要怎麼精準控制。
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教他做這些,就像當初在福利院教他怎樣反擊那些壞孩子一樣。
隻是後來他選擇保護的人是宋芊芊。
連好不容易學會的做飯,也從來沒有為我做過。
宋芊芊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反應,頓了一下又笑著問:「溫迎還不肯回來嗎?」
顧城臉上又出現了不悅,冷冷道:「還在和我鬧脾氣。」
宋芊芊於是笑笑,有意無意道:「我記得溫迎從前脾氣也沒那麼大。」
「大概是想用失蹤來讓你先低頭吧。」
「果然還是小孩子性子。」
顧城聞言臉色更差了。
不再說這個話題,隻是拿出手機又撥通了電話。
機械女聲再一次響起,仍舊無人接聽。
顧城的耐心終於告罄。
打開手機裡的聊天軟件,從最下面找到了我們的聊天框。
上面顯示的聊天內容在上一周之前。
我每天一問顧城「今晚回來吃飯嗎」,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「不回,忙」。
而那時,正是宋芊芊回國不久。
顧城黑著臉打下「再鬧就別回來了」幾個字。
頓了片刻又刪掉,重新發送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