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第2章
雖然江州是我曾經訓練過的地方。
但必須承認。
京州的培訓、場地、各方面的培養的確都比江州強上不少。
那邊猶豫了一下說:「可以是可以,但是也需要進行評測。」
我嗯了一聲。
我記得,這小女孩是入了省隊的。
被退回來是因為心理原因。
「好的,我知道了,過幾天我會去訓練基地跟您做個面談,稍後我把孟予樂爸爸的電話發給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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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邊說了聲好之後掛了電話。
此時的我還沒意識到,帶這個小女孩去京州。
意味著什麼。
5
留在江州的這幾天。
我先後去了林教練家裡和福利院。
福利院那邊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順利。
在我表明了身份和意圖之後差不多兩三天就辦理好了手續。
而林教練那邊,她內退後換了電話,等我去到她家才知道她們一家都去了外地。
臨走前還是沒能見上一面,有些遺憾。
不過,我手寫下了我的電話號碼和幾句歉疚的話,從門縫裡塞了進去。
希望林教練回來後可以聯系我。
雖然我知道希望有些渺茫。
處理好一切後。
我帶著女孩坐上了飛往京州的飛機。
她有些緊張,一雙黑又深的眼睛小心地四處張望,瘦小的身軀連飛機座位一半都沒佔滿。
怎麼也不看出來她明年就要十四歲了。
「餓不餓?要不要吃點東西?喝不喝水?」
我有意讓她放松一些,主動問道。
自從她知道我要帶她去京州,她就很緊繃。
這會兒更是出現了明顯的焦慮軀體化症狀。
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。
聽見我的話後,她搖頭,小聲說:
「我不餓也不渴,江阿姨,你帶我去京州是要讓我繼續學跳水嗎?我會很乖,很聽話的。」
說完她用力摳住座椅邊緣,企圖讓手指不再顫抖,力氣大到連指節都有些泛白。
我頓了幾秒,沒有否認,轉而問道:
「明天我會帶你去訓練基地,那邊要對你做個評測選拔,你可以嗎?」
「可以!」
她幾乎沒有猶豫,點點頭堅定地說。
我笑了笑,看著她亮到好像有些發燙的眼睛。
突兀地想起了我跟孟齊珩的初遇。
6
那年我剛剛十八。
在一次商業宴中遇見了孟齊珩。
二十五歲的他被稱為體壇新晉商貴,因為捐了幾座體育館而備受關注。
哪怕他不是體壇的人,卻也依舊耀眼得讓人無法忽視。
而我那個時候正值低谷期。
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就離婚了。
母親病逝後我徹底沒了家人,隻能一心投入跳水訓練中。
同期的隊友已經在大小賽事上嶄露頭角。
而我卻在接連三場的比賽中全部失利。
幾乎擦著被退隊的邊緣不停徘徊。
心態瀕臨崩潰,我開始整夜地失眠。
無端的焦慮讓我站在跳水臺上時手指會不受控地顫抖。
也許是林教練發現了我的不對勁,所以才把外出的機會給了我。
又或許是命運。
總之,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,看見孟齊珩站在了那束光裡。
他像錨點一樣沉穩冷靜,獨自站立著,深色的眸子裡滿是對人生的篤定。
然後,緩緩開口:
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,不必焦慮有人比你提前擁有。
「如果結果不如你所願,就在塵埃落定前奮力一搏。」
就在那一秒鍾。
我在孟齊珩的眼睛裡,看見了亮得幾乎發光的,我的眼睛。
7
我不知道是我先動心還是孟齊珩先選中了我。
隻知道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。
他已經陪伴了我三年。
不僅給予我心理上的支持,更是毫不吝嗇金錢上的投入。
無論是新的跳水訓練館還是為期半年的專業海外拉練。
每一個項目跳水隊都要比往年更加順利地申請下來。
就這樣,孟齊珩潤物細無聲一般把我禁錮在了他的身邊,嚴嚴實實,無路可退。
年少的我不懂,以為這是愛屋及烏。
21 歲那年,我拿下奧運女子單人三米板冠軍。
孟齊珩在無數鏡頭前單膝下跪向我求婚。
那一刻,夢寐以求的冠軍金牌加上年少時驚豔至極的人向我求婚。
我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了。
事業的高峰,家庭的組建。
孟齊珩就像伊甸園裡誘惑亞當夏娃的毒蛇。
讓我深陷其中。
8
後來的時間,過得就很快了。
我有了孟予樂。
在他的降生和放棄事業裡,我選擇了放棄事業,狠狠地傷了恩師的心。
白駒過隙,時間荏苒。
現在回想起來。
那不是什麼愛屋及烏。
不過是商業間的利弊權衡。
而孟齊珩,無論是戀愛時還是結婚後。
其實都沒怎麼變。
他一直都是這麼冷靜自持,哪怕我九S一生地生下了孟予樂。
他也不過對我說了一句辛苦了。
起初,我也不是不能忍受,畢竟眨眼時間,幾年就過了。
平靜無瀾的生活下,總有些許溫存。
直到孟予樂五歲那年。
楚安回國了。
她是頂尖藝術家,是國際享譽盛名的名流設計師,亦是孟齊珩在法國相處了四年的藝術系師妹。
那時我才真正明白。
經商不是孟齊珩的選擇,是他被逼無奈不得不扛起的重任。
而藝術,才是他年少時一往無前的星月之光。
至於迎娶一個奧運冠軍,則是那個時間節點上,孟氏正式轉型,進軍體壇勝利的號角。
而這一切,橫渡了我的 18 歲到 28 歲。
帶走了我一整個十年。
命運的齒輪從初遇時就開始轉動,可一直要等到骨血、心髒都被碾壓得稀爛時。
才知道一開始,或許就是錯的。
9
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京州復興機場。
我剛一出機場就看見孟齊珩牽著孟予樂站在不遠處。
一大一小長得幾乎一樣。
矜貴中帶著幾分冷淡,把四周排斥出了一個真空區域。
孟齊珩眉頭一直微蹙著。
直到看見我身邊帶著的是一個小小的小姑娘時,有些不準痕跡地松了口氣。
而孟予樂見了我,先是扭捏地低頭不看我。
等他反應過來我旁邊還有個小人兒,霎時瞪大了眼睛,有些不高興。
「回來了,累不累,江州好玩嗎?」
孟齊珩像是不記得我們已經離婚,聲音溫和。
可我卻記得清楚。
結婚七年,這是他第一次來機場接我。
我站定在原地,看向這對父子倆。
接著,牽著女孩像是路過兩個陌生人一樣跟他們擦肩而過。
該說的話我這幾年已經說得夠多了,不想再說,沒什麼意思。
可我沒想到,孟齊珩會拽住我。
他像是被傷到了,眉目間露出幾分落寞。
「這麼晚了,你要去哪,我送你。」
我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時鍾,現在八點半不到。
「孟先生,我們已經離婚了,不要再糾纏我了,很煩。
「以後我去哪裡幹什麼,都和你無關。希望你明白,離婚之後,我們隻是陌生人而已。」
我聲音不算冷,隻不過是平靜開口。
說完後,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了他的手指繼續往前走。
就像以前,我每一次祈求他留下時,他也是這般輕輕地瞥我一眼。
然後一根一根地掰開我的手指,丟下一句:
「你已經是當媽的人了,不要這麼無理取鬧。」
10
突然,一旁的孟予樂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。
他用力推開女孩,聲音尖銳地說:「你是誰,你為什麼牽著我媽媽,你讓開!」
女孩被推了一個踉跄,差點摔倒。
我趕緊伸手扶住,蹲下來四處查看她有沒有受傷。
孟予樂更急了,跺了跺腳擠進了我們之間。
像是知道我想聽什麼,特地挑選了幾句好話。
「媽媽,我想練跳水了,好久沒去了,明天你送我去好不好?
「八點半,不,八點就去,要起得很早的,今天我們早點睡,快點回家好不好?」
說完後還不忘瞪女孩一眼,跟他爸爸一樣拽住我的手把我往那邊推。
女孩有點緊張,忍不住開口:「明天我不能去跳水了嗎?」
孟予樂一下愣在原地,連帶著孟齊珩眉頭也蹙了起來。
我搖頭,越過孟予樂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安撫說:「可以的,如果他要去,我們就換個跳水館。」
說完後我站起來,把孟予樂推向孟齊珩,一字一句道:
「我不會再送你去訓練,也不會回去。孟予樂,不要再叫我媽媽,我已經不是你媽媽了。」
孟予樂一下就哭了出來。
可我好像已經沒什麼感覺了。
我記得,生下孟予樂那天,我幾乎去了半條命。
他小小的,臉頰皺巴巴的像個水猴子。
明明剛剛還大聲哭著。
被放進我懷裡時突然就安靜下來了。
閉著眼睛躺在我懷中,就這麼沉沉地睡去。
我抱著他,無比滿足。
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。
可我也記得,這一年裡。
孟予樂不隻說過不要我做他媽媽,要楚安做他媽媽。
他還說過:「媽媽,你沒有小安阿姨好看,也沒有小安阿姨學歷高,所以小安阿姨是藝術家,你隻是全職主婦。」
「媽媽,我感覺你沒什麼能力,離開我跟爸爸你什麼也不是。也許你以前是很厲害,但是那都是以前了。」
「媽媽,爸爸喜歡藝術不喜歡體育,我不應該學跳水,我應該學藝術。你喜歡的東西好像沒什麼用……」
我想,再多的愛。
也會被這錐心的話語一刀一刀湮滅。
我曾經有多愛他。
那個時候的我就有多傷心難過。
所以,我不想愛他了。
11
孟齊珩終究是沒能留住我。
或者說,我不肯再回到深淵之中。
第二天下午。
京州青少年跳水訓練基地。
等我看見教練旁邊站著的父子倆時有些不解。
我以為昨晚的話已經很重了。
可這會兒孟齊珩換上了運動服,孟予樂也一身跳水打扮,顯然是在等我。
我想了想,牽著女孩轉頭走了。
孟齊珩腳步極快。
幾乎是立刻就走到我面前攔住了我。
聲線中帶著幾分不自然的祈求。
「覓清,兒子昨天晚上哭了一整晚,睡著了還在叫媽媽。他還這麼小,離不開你,能不能別走?」
我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,心情無波無瀾。
「孟齊珩,用孟予樂來挽回挺沒意思的,你知道的,我做的決定從來不會後悔。
「嫁給你生下他的時候不會,離開你不要他的時候也不會。」
說完後我抬腳要走,孟齊珩聲音沙啞了幾分。
隱約有種痛徹心扉的意味。
「好,我知道了。
「但是覓清,你真的這麼狠心嗎?予樂是你的兒子,你以後真的準備不再管他了?
「他還這麼小,你至少要給他一點時間讓他慢慢接受。覓清,為了兒子,讓我們再好好溝通一下好嗎?」
從某種程度來說,他們父子倆真的很像。
都擅長挑我最在意的話來跟我服軟低頭。
可是,我在意的時候,他們從來不會說這些。
現在我不在意了,又試圖來阻斷我的步伐。
就在我準備開口拒絕時,有人拉了拉我的手。
聲音清脆中帶著堅定。
「媽媽,我們走吧。」
女孩衝著孟齊珩禮貌地笑了笑。
「叔叔,這個世界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,如果真的離不開,當初就應該好好珍惜才對。




